第四章 暗潮(全)_满愿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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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暗潮(全)

  黑‘色’的军靴重重踩在石板道上,溅起的雨滴打湿了雪白的长‘裤’;浸饱了水的斗篷因为主人迅捷的步伐不断翻飞,‘露’出鲜红的内侧;放在两旁的手神经质地握紧,关节泛白;贯穿雨幕的视线宛如实质。

  “阁下……”总参谋长用尽全力才跟上来,但一瞥见上司僵硬一如大理石雕像的侧面,就收回到嘴边的话,默默伴在她身旁。

  穿过吊桥,闯入城‘门’,两名守卫拦住了年轻的元帅:“站住!这里是……王、王妹殿下!”

  拉克西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。

  没有注意到她的异状,守卫慌忙收起武器,恭身道:“请稍等,我们马上通报陛下。”

  “不用了,我们自己进去就行。”抢上一步,克鲁索推开两个守卫。果然,拉克西丝扬起的手慢慢放下,一言不发地冲了进去。

  “殿下!殿下!”守卫急得直叫,但拉克西丝和克鲁索已经去的远了。

  站在大殿上,黑发元帅感到自己从未这么生气过。

  她想杀了他!

  杀了那个‘逼’她撤军的男人!!

  正杀念大炽的当口,某人不怕死的声音响起来:“拉克西丝,你回来了?”

  现任国王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在‘侍’‘女’的搀扶下走进,瘦了一圈的脸上满是喜‘色’:“太好了,你没事,我这两天一直在担心你!”

  “因为担心我,你叫我撤军?”拉克西丝沉声道,怒火在眼底翻滚,“你吃错‘药’了?我又不是头一次出征!”

  “可、可是我……”

  “可是你做了个梦!?”

  “你知道啊。”亚拉里特松了口气,在宝座上坐下,“不过,我不是做了‘一个’梦,是天天做。唉,我快疯了。”

  “你是疯了!”拉克西丝嗓‘门’陡然大了一倍,吓得亚拉里特差点滚下地,“就因为几个愚蠢的梦,你把我从前线叫回来!还把魔导光炮拿出来!!”

  “那才不是愚蠢的梦,是很可怕的梦!”以往被妹妹一吼总是缩头缩脑的亚拉里特,一反常态地和她对吼。诧异他的狂态,拉克西丝冷静了些:“那你叫我回来又能怎么样?把魔导光炮拿出来又能怎么样?就能不做噩梦了?”

  “这…这,我梦见你死在战场上,当然要叫你回来确认一下。至于魔导光炮,是圣职者们建议的,他们说王家的守护神,应该能保佑我不受噩梦‘骚’扰。”

  一群白痴!怒火刹时升温,烧毁了理智。

  “的看不出这是个陷阱!?”

  “拉克西丝,你太不象话了!”亚拉里特终于板起脸,重拾兄长的威严,“‘女’孩子家,怎么能说这种粗口,王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!”全当耳边风,拉克西丝用‘阴’冷的口‘吻’道:“那些圣职者是谁?你一一报出名字来。”

  “阁下。”克鲁索‘插’口,“那些圣职者未必是‘奸’细,应当是为了推卸责任。”

  被他一点,拉克西丝当即恍悟:无法解释主君连续做噩梦的原因,也无法解决,生怕遭受责罚的圣职者于是将一台武器推出来做替罪羊。

  亚拉里特一头雾水:“你们在说什么?我都听不懂。”拉克西丝瞥了他一眼,这一眼包含了许多情绪,其中最深刻的是失望。她疲惫地拨了拨刘海,吐出风马牛不相及的回应:“我很累了,王兄,想回去休息。”

  “哦哦,你快去休息吧!这么大雨天赶路一定累坏了!要不要我派人送你?”

  “不用。”

  转过身,拉克西丝迈着与来时不同的沉重步伐离开了王宫。

  大雨倾盆,银丝仿佛欢快的‘精’灵跳‘荡’在建筑物、地面、‘花’草树木和守卫的盔甲上,反‘射’着火把和魔法球的光,分外绮丽。一片暗蓝‘色’的背景中,一道白影缓缓浮现,出现的突兀,勾勒出人形的瞬间,却奇妙地和周围的景致融为了一体,连呼吸也和雨声合拍。

  “下雨了啊……”

  澄碧的眸有些懊恼地瞅着淋湿的衣裳——这是他唯一的一件,“幸好我没有关节炎。”

  “什么人?”一个守卫发出喝问,手持长枪冲过来,却没有刺下去。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温雅柔和的青年,完全不是他想象中黑衣‘蒙’面的刺客,一头银‘色’的长发留至腰间,因为附着其上的水雾显得朦胧;五官秀丽出尘;淡妃‘色’的嘴‘唇’似笑非笑,在看到他的刹那,微微上扬,勾起一抹倾国的笑靥。

  守卫看傻了眼,因此死得糊里糊涂。

  “虽然是老头子了,魅力还是不减当年。”帕西斯笑得欣慰,把玩手上的叶子。这是片刚摘下来的树叶,碧绿碧绿,边缘却沾着红丝。而倒下的守卫前额上,也渗出一模一样的液体。

  “一出世就见血,不好的兆头。”丢掉树叶,银发青年一脚踩在死者的头颅上,使劲的同时,浮起残忍的笑意,“不过是人类的话,就无所谓。”

  远处传来喧哗声,定住了他施虐的脚。

  “哦呀,又发作了。”耙耙头发,帕西斯无奈地注视被自己踩得不形的尸体,“抱歉,算你运气不好吧——刃雾。”

  “在。”黑暗里响起清冷的回音。

  “把这堆烂泥吃了,不要留下一点渣渣。”

  “总是……”这次清冷的声音带了丝不满。另一个‘女’声跟着响起:“主人,你没事吧?”

  “没事,我还一堆帐要算,不会这么快疯。”摆摆手,帕西斯隐身朝‘骚’动的方向走去。一路的景物不断触及他的记忆,使他不由得恍惚。

  历代国王真是懒,全部保持原样,不知道老人很怀旧吗!

  好容易拉回飘远的神智,帕西斯停步聆听,却听不到喧哗,便用心声问道:(小羽,刚才吵闹的是谁?)

  《是当今国王的妹妹,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。》

  (王妹啊。)想起国王的尊容,帕西斯兴趣缺缺,(一定也是个‘肥’婆吧。)

  《不,是美人。》

  (哟!那倒要看看。)

  《主人,她已经走了。》

  帕西斯再次停下脚步,失望地耸了耸肩,(算了,待会儿再杀到她家去看,先给我找个地方休息。)说完,大步走远,而他原先站立的位置出现一只银白‘色’的美丽小鸟,口吐清脆的人声:“黑耀,你守着主人,别让他淋到雨;刃雾,我们去整理主人以前的房间。”

  打开‘门’,淡淡的尘气‘混’合熏香扑面而来,可以闻出这个房间有段时间没人使用,不过家具还是擦得很干净。一头冰蓝‘色’的小兽正叼着靠垫往‘床’上扔,一只银白‘色’的小鸟用尖喙梳理窗帘的流苏。帕西斯轻声叹息:“行了,不用搞得这么正式,我还要回别墅的。”

  “主人,这里比较舒服啊。”一颗黑球绕过他的肩膀,飞进房间,在空中左摇右摆。

  “再舒服的地方,也比不上乖徒儿为我准备的地方。”

  银发青年关上‘门’,解下斗篷的环扣,随手一甩,月白‘色’的短统皮靴也蹬掉,赤足走过柔软的地毯,将颀长的身子抛。

  “没什么味道嘛,是不是有人睡过?”

  “是,我打听过,这个房间十几年前是王妹的房间。”名叫“小羽”的白鸟报告。帕西斯笑了:“呵呵,我和那‘女’人还满有缘的嘛。”

  “你可别把爪子伸向自己的子孙。”刃雾严词告戒。

  “我像是这么没道德的人吗?”

  三只兽(?)面面相觑,对主子的厚颜无耻和毫无自觉甘拜下风。

  “小黑,你回去吧。”帕西斯惬意地躺在一大堆靠垫上,屈起月‘色’长袍下的双‘腿’,“我身上的气息会让你不舒服。”

  “不要!我要待在主人身边!还有,不要叫我小黑啦!”黑耀哇哇大叫。

  “叫小黑多可爱,小羽不也乖乖任我叫?”

  “那刃雾呢?你就不叫刃雾小名!”

  “这是它做牛做马换来的。”帕西斯绽开狡黠的笑容,瞄了眼敢怒不敢言的刃雾,“也罢,你要留下,便留下吧。”最后四个字,带着不易察觉的落寞。

  曾经,他是大陆响当当的亡灵法师,麾下仆从无数,可是自从体内住进一个瘟神,只剩几只妖兽还能驱使,其他的连召唤也召唤不出来。

  黑耀欢呼着蹦来蹦去,活像颗真正的皮球;小羽给了它一翅膀,勒令安静;刃雾走到远离壁炉的角落,冷眼旁观两个同伴打闹。

  帕西斯下‘床’沏了壶茶,心道:还是罗兰好,有他在,我就不用亲自做这些事了。

  “主人,你刚刚干什么去了?”小羽飞到青年肩上,故意磨蹭他的颈子问道。光是待在房里就竭尽全力,根本无法靠近主人的黑耀看得咬牙切齿。

  “去拿族谱。”帕西斯打了个响指,一只卷轴凭空出现,啪地掉在‘床’上。

  “哦,你要看孙子们的资料啊。”

  “嗯。”帕西斯简短地应了声,坐回寝‘床’。妖兽们立刻会意他不想受到打扰,个个噤若寒蝉,惟恐发出一丁点噪音。

  卷轴很长,摊开来足以绕整个房间一圈。帕西斯一行行浏览过去,祖母绿‘色’的眸子自始至终毫无‘波’动,仿佛在他眼中,这些不过是陌生的人名,而事实也是如此。

  千年前,他遭遇大变,被囚禁在‘迷’雾森林里,连水晶镜和远视魔法也不能使用,整日就是面对青空碧水,遗迹树林,那种情况下,没疯就万幸了,哪有闲情惦记外头的子孙。近年来,囚禁的力量减弱,他才能用水晶镜一窥久违的外界,但那时,所有的亲情早已被漫长的岁月摧磨成灰烬,惟有那两个他誓言用生命守护的人一直刻在心板上,丝毫没有松脱。

  “无聊的东西。”这是帕西斯的感想,“还是看美人得好。”

  创世历1037年风之月12日卡萨兰上界元帅府。

  参谋长将装着茶具的小推车推进办公室时,上司正坐在桌后发呆。之所以认为是发呆而不是思考,是因为她脸上一片空白,毫无思绪‘激’‘荡’应有的表情,全身笼罩着压抑的氛围。

  不寻常。克鲁索判断,他不是头一次看见拉克西丝发火,却是第一次看见她如此“闷烧”,以往她总是直截了当地把脾气发出来。隐隐地,他感到一丝不安。

  “进来干嘛不吭一声?”尽管心情差到极点,身为武人的拉克西丝还是察觉了部下的靠近。克鲁索暗暗松了口气,答道:“不打扰上司沉思是下属的义务。”

  “哼。”

  “阁下,虽然这次整件事都弥漫着‘阴’谋的气息,但我还是不明白,罗兰城主是怎么让陛下做噩梦的?”

  “天晓得!也许他学会了巫术!”拉克西丝抢过茶杯,一口喝干,重重放回推车上,“也许他找到了一个诅咒师!”

  诅咒师,应该是你吧。克鲁索心道。

  “罢了,事已至此,追究原因也没用。”拉克西丝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,很快恢复镇定,挥了挥手,“叫边境的军队回来,不用守了。”克鲁索微微皱眉:“不用守备吗?”

  “嗯,从这次的事就可以确定,罗兰福斯是不到万不得已,决不倾全力的人。而且马上冬天了,除了蛮族,没有一个士兵打得了仗。”

  “阁下,其实你也不用太气恼。这次我们重挫红之军团,从战术上讲,已经是很大的成果了。”克鲁索终究不放心,温言劝道。

  “战术?哼!这种面对面较量的胜利,有什么值得炫耀?何况伤敌一千,自伤八百,红之军团受到重创,难道我们的伤害就小了?我要的不是这种成果!”拉克西丝‘激’动地反驳。

  “但事到如今,除了拿这个安慰自己,别无他法。”

  拉克西丝沉默下来,眼中跳‘荡’着明暗不定的火光。克鲁索疑‘惑’地看着她:“阁下?”

  “没事。”拉克西丝伸了个懒腰,诡异的神‘色’彻底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轻佻,“把文件拿来,我要办公了。”

  “是。”

  拿起瓶子里的羽‘毛’笔,发觉墨水早就干了,拉克西丝皱了皱眉,掏出钥匙打开桌子中央的‘抽’屉,往里一瞅,顿时愣在当地。

  审判……不见了?

  豆大的雨点不知不觉转为牛‘毛’般的细雨,月亮也悄悄探出头,照得雨丝更如同透明的冰晶,纷纷扬扬,为大地笼上轻柔的薄纱。银发青年坐在主屋的屋顶上,俯视整个元帅府。

  “这个地方很不错,菲莉西亚。”

  没有人回应,他也不在意,摩挲放在膝上的古朴手镜,继续自言自语,“看上去俗得很,不过仔细瞧瞧,还‘挺’雅趣,至少比那个见鬼的[英雄王]的宫殿好多了。”

  “好奇怪,明明过了那么长时间,回首想来,却好像是昨天的事。我啊,现在一闭上眼睛,就能想起你的样子……”

  仿佛聊天般的低喃,渐渐掺进一丝苍凉。

  “……我见到肖恩师父了,他还是老样子,做事瞻前不顾后,不过你放心,我会照顾他的。维烈那不可靠的家伙,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。呵呵,我现在坐在屋顶上哦,你还记得吗?以前安迪总是坐在屋顶上画画,我们就爬上来闹他。华尔特抢他的画笔,肖恩师父指着面包店的招牌要他画那个;玛丽喜欢跳上他的背,玩他的头发;鲁西克就吃醋,抓着她的辫子把她拖下来……”

  镜子颤动了一下,极轻微极轻微的颤动,但是,帕西斯就是感觉到了。

  垂下头,绿眸化开深不见底的悲苦,‘唇’畔却扬起若无其事的笑。

  “啊,不要哭,不要哭,菲莉西亚。”轻颤的话语幽幽回‘荡’在风里,充满了抚慰,“维烈没有告诉你么,他们在冥界过得很好,至少肯定比我们俩好。”

  “真高兴,你听得见我说话,我原先还想你听不见怎么办呢。可惜我听不见你的,好想听听你的声音啊……”

  震动愈来愈烈,几乎滑下帕西斯的膝盖,他连忙扶住,语气增添了一份无奈:“喂喂,别哭了,你现在可是魔族的王,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。嗯,感觉好像被你拧了一记。哈哈,想开点,心情就好些了吧?至少你还看得见我,听得见我……”

  他忽然什么也说不下去,只能够搂住镜子,紧紧地,像要‘揉’进体内般搂着。

  冰冷的镜面温暖不了他的身体,但是至少,他可以想象,想象妻子柔软的娇躯贴着他,在他耳边轻唤他的名……

  “我这样子一定很像傻瓜。”

  良久,他才回过神,低低笑起来,“不好意思,让你看到我的丑态,丈夫的面子都丢光了。”

  抬起头,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入眼中,模糊了那双已然泛起水光的眸。急促的呼吸渐趋平缓,颤抖的双手也恢复磐石般坚定。

  “今晚是银心月出来呢,本来应该让你好好休息的,我却拉着你说了这么多话。”

  捧起寄住着妻子魂体的手镜[审判],帕西斯轻轻‘吻’了下镜面,“晚安,菲莉西亚。”

  创世历1037年风之月13日中城西境米亚古要塞。

  “老妖婆还是迟了一步。”

  诺因看着报告,神‘色’有一丝惋惜,“功亏一篑。”

  “这下元帅怕要呕血了。”吉西安绽开事不关己的笑容,他倒不是有什么恶意,只是损人的怪癖发作。雷瑟克语出肺腑:“不过,这的确是漂亮的一仗。”

  “漂亮有什么用!挖不到罗兰福斯的老本还是没用!”诺因将报告一扔。

  “至少打赢了红之军团。”

  “赢拉夏尔那种莽夫有什么好得意!”

  “喂喂,你们俩别吵了。”吉西安难得地劝架,变魔术般变出一叠文件,“现在对我们而言,重要的不是那个,是这个。”

  “这是什么?”诺因和雷瑟克投来疑‘惑’的目光。吉西安简略地道:“赈灾表。”

  “赈灾表!?哪里发生灾难了吗?”诺因一把抢过文件,快速浏览,越看脸‘色’越青。吉西安好像火上浇油似地,续道:“圣职者们预计,今年冬天的气温将造成起码十万人丧生,百万亩田地冻结,而且恐怕会持续到明年的六月。”

  这回轮到军务长铁青了脸。

  “老天爷疯了吗!”诺因拿着文件的手剧烈颤抖,不是骇惧,而是恨不得撕了它。看出他的心思,吉西安急忙提醒:“喂!这是我们连夜的辛苦成果,你可别拿它撒气!”

  “你们已经做好准备了?”雷瑟克看向友人。

  “只是尽力去做而已。”吉西安的表情极为苦涩,完全不复平日的吊儿郎当,“但是老实说,真的没有把握。现在唯一的安慰是北城肯定比我们更惨,谁叫它……”

  “去叫所有人集合!”

  诺因打断,一拳重重砸在办公桌上,清秀的脸庞浮起坚毅的神‘色’,“我要发表演讲,全西境的人都必须动员起来!”

  同一时刻北城埃特拉上界王宫。

  “代理城主大人……”‘侍’从小声呼唤,他真的不想打扰桌后的人,但自从他奉神官长之命送来一份文件,让赛雷尔过目后,他就化身为石像,再也不动了,算算已经过了三个小时,他不累,自己可站得累死了。

  “啊。”赛雷尔回过神,然而‘迷’茫的眼神仍没有聚焦,“麻烦叫博尔盖德会长来一下。”

  ‘侍’从如获大赦地恭了恭身,匆匆退出房间。

  直到听见关‘门’声,赛雷尔才真正清醒过来,水‘色’的眸子定定注视桌上的文件,由深思转为坚定。

  这是埃特拉史无前例的大灾难,我一定要振作!

  哈梅尔商会长姗姗来迟,对此,北之贤者毫不意外。摆架子虽然不是高明的手段,对平衡自身的心理状态却很有帮助。示意带路的‘侍’从退下后,赛雷尔起身比了个手势:“请坐,博尔盖德会长。”

  “您真是客气,代理城主大人。”博尔盖德态度恭敬,语气更恭敬到十分,只有念着最后几个字时,微微透出一股嘲讽。

  赛雷尔挑了挑眉:“城主大人在宫里,请会长称呼我原来的职称。”

  “哦,原来大人在宫里,我听刚刚的‘侍’从称呼您代理城主大人,还以为他出去了。”

  蓝发青年暗暗苦笑,他心神不宁,竟然疏忽了这样的小节,这下事后又要辟谣了。以往他不用担心这类谗言,可是自从上次为红龙骑士团替换青龙骑士团的事和主君起争执,米利亚坦的耳根就软了许多,令他不得不时刻提防小人中伤。

  “会长说笑了,不管大人身在哪儿,他都是这埃特拉的城主。”不想跟眼前‘奸’猾的商人老头多作口舌纠缠,赛雷尔立刻切入正题,“事实上,我请会长来,是有事相求。”

  “哦?什么事啊?只要我帮得上忙,定当效力。”听到“求”字,博尔盖德优越感大盛,不过他还不至于冲昏头,言下留了三分余地。

  “您一定帮得上忙。”赛雷尔‘抽’出几张纸递到他手中。博尔盖德面无表情地看完,连手也不抖一下。这份涵养功夫,赛雷尔自愧不如,果然姜还是老的辣。

  “这真是不幸的消息。”博尔盖德慢吞吞地放下文件,慢吞吞地抬起头,堆起和蔼的笑容。“不过,书记官阁下,我们也不用太担心,毕竟这只是推测。”

  “神官长的推测很准。”赛雷尔眼神一沉,“五年前,也是他预言将有九个荒年,我们才能提前做好准备。”

  “这一点我同样很感‘激’,我也是靠他发了笔横财。”

  “灾难财是很好赚,仅次于战争财。”赛雷尔漠然附和,小心地隐藏起嫌恶,因为他现在还不能和对方撕破脸。

  “您这样说就言重了。”博尔盖德搓着手谀笑。

  赛雷尔投‘射’出打量的视线。他不认为博尔盖德是这样一个鄙俗的老头,他贪婪,却有贪婪几倍以上的狡诈,那么摆出这张脸,是为了掩饰真实目的?

  “博尔盖德会长,我们明人不说暗话。”赛雷尔端起茶杯,喝了一口稳定心绪,“而且也没有这么多时间。我希望您的商会到时不要哄抬粮价,并协助举城上下度过这次难关。”

  “请问,这是您的意思,还是大人的意思?”银狐眼底闪过恶意的光芒。

  “我相信,这必然是大人的愿望。”赛雷尔避重就轻地回答,眼望对方,“当然,我们也不会一味地要求贵商会付出,也会付出相应的报酬。”

  “哦?”

  “名誉。”

  “名誉?”博尔盖德笑了,他笑得依然和蔼,语气却充满讽刺,“恕我直言,阁下,名誉对商人而言,一文不名。”赛雷尔以沉着的口‘吻’道:“我知道商人重利,但名誉对商人也不是完全不重要的东西,尤其,对目前的贵商会而言。”博尔盖德默然,听出他言下之意。因为日前在拍卖会上的‘乱’子,至今王室和贵族也没有停止对哈梅尔商会的刁难。

  “好吧,我接受了。”

  赛雷尔并没有感到欣喜,明了这只是张空头支票,就像他付给对方的是看不见的报酬,博尔盖德也回报他相同的答复。

  “博尔盖德会长,我算术还可以。”

  “哦,这是当然的。书记官阁下不但算术‘精’深,而且学富五车,不愧为知识之神的神子,这是谁都知道的事。”博尔盖德像不要钱似地扔出一堆恭维。

  “不敢当。”赛雷尔淡淡地道,“所以,我算了一下:冻死、饿死的人可能会有五十万。”

  博尔盖德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:“您再说一遍。”

  “五十万!”铿锵有力。

  “……”

  埃特拉总共的人数才不过一百万不到,这样的损失,连银狐也不禁寒了心,白了脸。他很想大吼一声“别开玩笑了”,但是——虽然很不愿承认——他清楚赛雷尔是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。

  “这…真是可怕的数字。”

  “是很可怕。”赛雷尔的眼神软化下来,漏出一丝惧意,眉间的忧虑更深,“博尔盖德会长,由于立场的不同,过去我们之间有很多不愉快,但此刻,我恳请你,放下成见,一起帮助埃特拉‘挺’过这场灾难。”

  “当然,当然。”这次博尔盖德回答得诚心诚意。

  “谢谢,那我们即刻讨论具体的事项吧。”赛雷尔丝毫不给对方思考的时间,一来是事态的确紧急;二来是避免夜长梦多,早点敲定砖角。不同于名誉,信誉对商人而言,是真正的重要。

  直到深夜,两人才结束长谈,分道扬镳。赛雷尔却没有回到下榻处,朝主君的寝宫走去。

  “阁下。”‘门’口的守卫拦住他,一脸尴尬,“大人他正在…正在……”

  赛雷尔会意,俊颜微红,调整了一下呼吸,才道:“进去多久了?”

  “刚开始呢!”

  “……”赛雷尔情不自禁地捂住头,他虽然未经人事,拜经验丰富的主君所赐,也知道这种时刻是不能打扰的。

  看到他烦恼的样子,守卫鼓起勇气:“阁下,需要我通报吗?”

  “不,不用了。”赛雷尔恢复镇定,温和地道,“大人起来时,麻烦跟他说一声,我有急事召集大家,擅逾之罪请见谅。”

  “遵命!”

  被紧急传唤进宫的大臣们大半打着哈欠,神态委靡。然而当赛雷尔公布神官长对于天气的推测,以及由此衍生的后果时,个个惊恐万状,睡意一扫而空,胆寒地面面相觑。于是,在危机感的下,会议进行得极为顺利。人人绞尽脑汁,出谋划策。加上赛雷尔出示了和博尔盖德协商的草案,原本分成两派的席员也第一次携起手来。当然,等灾难过去,他们无庸置疑地会再次一分为二,争得你死我活。

  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,暖炉里的火焰渐渐冷却为冒着火星的灰烬,大臣们面带疲惫的神‘色’鱼贯走出会议室,惟有赛雷尔还留在里面整理文件。这时,一个‘侍’从敲‘门’走进:“阁下,大人请你一开完会就去向他报告。”

  “好的,辛苦你了。”

  米利亚坦就坐在会议室对面的沙龙等候,拿着一杯酒浅酌,和部下一样整晚没睡的他却显得‘精’神饱满,不愧[情圣]之名。

  赛雷尔一进房间就恭身行礼,向主君请罪。

  “行了,这种小事,有什么好计较。”米利亚坦确实不在意,他爱面归爱面,却不是的人。何况召集大臣在书记官的权限之内,赛雷尔并未逾职。

  “谢大人。”

  “我听说了,天灾的事。”米利亚坦叹了口气,一向潇洒的眉宇深深皱起,“真是祸不单行。你把会议经过跟我说一下吧。”赛雷尔应了声,将讨论的过程巨细靡遗地汇报了一遍,并呈上文件。

  米利亚坦一一过目,连连点头,浮起满意之‘色’,随即被不悦取代:“这些家伙,只有这种时候才肯携手合作。”

  赛雷尔微一苦笑。

  “你累了一天,快回去休息吧,接下来就‘交’给我好了。”体谅心腹的辛劳,米利亚坦温言道。

  “不,大人,属下还有一事禀告。”赛雷尔‘挺’直腰杆,以肃穆的口‘吻’道,“由于西方边境被封锁的关系,最近商人们怨声载道,民众的反应也很强烈,因为市场上已经快半个月没出现羊‘肉’和牛‘肉’了。”

  米利亚坦的脸‘色’尴尬起来,挥手道:“这件事我也正在考虑,你别说了。”

  “大人,我不是在要求你改变决定,只是告诉你事实。”赛雷尔放柔语气。上次的教训让他意识到主君已听不进直白的谏言,只能委婉劝解。

  “毕竟,是西城先封了边境,我们封不封都无所谓,但现在情况真的很糟糕。且不说香料、铁器、马匹等货源断绝,最大的问题是[龙之息]。一头飞龙一餐要吃两头牛,三支龙骑士团加起来总共两百七十多只飞龙,算下来一餐要吃五百多头,还不包括零食的草料,这样下去埃特拉不出一个月就会被它们吃空。而且冬天马上要到了,龙族畏寒,为了补充热量,食量还会大大增加,胃口可能也会挑剔起来。要知道,它们并不是很喜欢牲畜。再者,白星岛的商人和佣兵王关系很好,也开始对我们施压。夏尔玛大陆近来兵连祸结,急需西城的武器和马匹。种种因素加起来,都不利于我们。”

  “你有什么好主意?”沉默良久,米利亚坦开口道。他并非昏君,了解境内的情况,也听出心腹在给自己台阶下,终于忍不住动摇。

  赛雷尔同样犹豫了一下,才低声道:“唯今之计,只有向西城道歉。”

  “什么!”米利亚坦跳起来,‘激’动地大吼,“要我向西城道歉?决不!”

  “大人,能屈能伸,才是君王本‘色’,道歉也是不得已的。如果南城趁红龙骑士团前进时收回失地,现在我们就可以挟战果‘逼’西城低头,可是……”

  “你是在指责梅莲可吗?”

  “属下没有这个意思。”赛雷尔深鞠一躬,恭谨的态度平息了米利亚坦的怒火,“这并不是梅莲可城主的过错,只能怪西城动作太快。但是,因此失去了要挟的砝码也是不争的事实——大人!刚刚的文件您也看了,我们实在不能增加任何负担了!不得已向西城求和,不仅您,我也觉得难以忍受,可是埃特拉需要我们这么做!您身为埃特拉的城主,请忍一时之辱吧!”

  米利亚坦在房里走来走去,委决不下。理智告诉他心腹的提议是正确的,感情却无论如何无法妥协。蓦地,他停下脚步,脸上绽放出喜‘色’:“不!不用低头!叫巴曼出动青龙骑士团,把西城打得落‘花’流水,到时就轮到贝姆特而不是我跪地求饶了!”

  赛雷尔倒‘抽’一口凉气,瞪圆了水‘色’的眼睛:“大人,这、这不是侵略吗!?”

  “西城不也侵略南城,有什么关系。”

  “但他们从没侵略我们!而且一直恪守礼仪,这么做,民众一定会反对的!”情急之下,赛雷尔忘了斟酌字句,“再说,巴曼也不会同意!”米利亚坦神‘色’一沉:“我是他主君,我要他从,他敢不从?”

  “不,我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

  “好了,赛雷尔,你的法子固然好,却太温吞了,还是我的办法好。我也不是真的要侵略西城,只要他们主动低头就行,哈哈。”因为想出一条“妙计”,米利亚坦十分得意。

  赛雷尔不死心:“大人……”米利亚坦挥手打断:“行了行了,你怎么这么罗嗦,事情就这么定了。你忙了一天,也够累了,这就去睡吧。”语毕,大步走出沙龙。

  听到关‘门’声,僵立的身影摇晃了一下,颓然坐倒在椅上。

  “唉。”他一手盖住脸,吐出懊恼的叹息,“我真是笨啊。”

  “史汀大人。”沙哑的嗓音掠过耳膜,带起刮搔铁器般不悦的残响,赛雷尔却朝声音的主人报以微笑,感‘激’地接过她手上的热茶:“谢谢你,‘露’琦雅。”

  蓝龙骑士沉默着,她有一肚子的关怀想说,却苦于难听的嗓子,不敢倒出来。

  “您…您别太‘操’劳了。”末了,终是担心不过,轻轻挤出一句。

  “好的。”蓝发青年笑得很灿烂,眉间的忧虑因为这一笑悉数消散,使他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。‘露’琦雅脸颊酡红,庆幸被面具遮住,对方看不见。

  回忆起刚才的对话,她嘴‘唇’一动,踌躇是否说出自己的感想。

  “怎么了?”注意到她的小动作,赛雷尔鼓励道,“有什么话但说无妨。”

  “史汀大人,我…我认为……”‘露’琦雅一边发言一边思考如何简化句子,以免对方的耳朵受到更大的伤害,“大人的想法并没有错。”

  赛雷尔放下茶杯,苦笑道:“‘露’琦雅,你极少出征,也不太关心琐事,所以不清楚,打一仗需要多少代价。巴曼支援东城那次,沿路建了十五个补给所,运费人力不计其数。如果照大人说的攻打西城,无论是从以诺,还是凡尔加平原,距离都是到暗黑岛的十几倍!这是现在的我们绝对承受不起的。还有士气……你了解巴曼,主动侵略他城这种事,他宁可当场抹脖子也不会接受。主帅一死,士兵还有多少动力打仗?何况巴曼的部属差不多和他一个样。至于道格拉斯就不说了,我想大人也不敢再把他派出去。”

  ‘露’琦雅点了点头,表示理解。

  “如果来得及跟大人说就好了,不过以他的个‘性’——”

  恐怕还是不会答应。心知肚明地,两人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。

  “那,该怎么办呢?”蓝龙骑士忧虑地道。年轻的贤者沉‘吟’片刻,将目光投向窗外的青空,“事到如今,只有银龙王能够劝服大人了。”

  创世历1037年风之月15日白银之谷。

  银龙王麦先合上手里的书籍,皱着眉看向‘洞’窟的入口,与此同时,一个清朗的嗓音跳跃着响起:“哎呀呀,千年不见,你还是这么嗜书如命。”

  “帕、帕西尔提斯!!”

  麦先瞪大双眼,震惊地喊出本以为永远没机会呼唤,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名字。

  帕西斯悠然走进,嘴角噙着笑;颀长的身子罩着浅青‘色’的长衣,腰束墨绿绸带,与一双碧眸十分搭配;灿银的长发狂肆地披散在背上,为他温和的气质平添一份张扬。

  “你怎么离开‘迷’雾森林了?”约‘摸’过了半分钟,麦先的舌头才恢复运转的功能。

  “干嘛,不高兴我离开?”

  “怎么会。”银龙王俊逸的脸庞浮起由衷的微笑,“你出来太好了。他要是知道,也一定会很开心。”银发青年抚‘摸’书架的手顿了顿,绿眸被怀念之情溢满,良久才缓缓褪去,转头笑道:“不请我喝一杯吗,老朋友?”

  在上次招待杨阳一行的湖边,麦先重新摆上桌椅,这次还加了酒菜。感受凉风习习,俯视一旁微‘波’‘荡’漾的水面,一人一龙都没有马上寒暄,沉入各自的内心世界,整理着杂‘乱’的思绪。

  “安迪,是怎么死的?”

  不知过了多久,帕西斯出声打破沉寂。

  麦先眼神一黯,这是他最不愿触及的话题,但他也明白,对方有知道真相的权利。

  “和史书上说的一样,病死的。”麦先苦涩地道,“你知道,自从降魔战争后,他的身体就很不好,收到你的求助信的时候,他甚至无法下‘床’,却还是硬撑着想去救你们……”

  “真是的,逞什么强嘛。”帕西斯咕哝,只有紧抓着杯柄的手泄‘露’了内心的感动和心痛。麦先苦笑道:“别说他,我也一样,几乎是走着去,赛普路斯宰相那一击可真够受的……但是,最后还是没赶上。”他隐瞒了安迪米拉尔死不瞑目一节,那样的痛苦,由他一个人承担就行了,没必要让身为他朋友的帕西斯也尝到。

  帕西斯也没有追问,因为之后的发展他用推的就可以猜出。拔开瓶栓,将白兰地倒进还剩一半的茶杯里,他仰头喝了一大口。

  “华尔特呢?”杯子重重放回桌上,“我查过史书,上面说他失踪了,你知不知道——”

  “失踪是好听的说法,真相我们谁都知道。”麦先抿‘唇’,好容易积起力气说下去,“他一个人去了西方,寻找传说中的宝物[真实之眼]。他不相信那个人是你们的师父,就去找证据,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。鲁西克带领人马疯了似地找,三年后,终于在一座遗迹下找到他的刀和行李,还有……骸骨。鲁西克在那儿站了半天,回过神后,又笑又骂,一个部下上去劝,被他一剑刺死,其他人也被一一‘射’杀。然后他走到我面前,叫我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,就一个人走回去,对艾莉…华尔特的妻子说人还没找到,不过没关系,他会一直找下去。”

  “可是当晚,艾莉还是自杀了,也许她感觉到了丈夫的死,留下三岁的儿子,被鲁西克接回去照顾。”

  细小的异响回‘荡’在空气里,琥珀‘色’的液体表面泛开小小的涟漪,银发青年一手遮住脸,发出神经质的笑声:“哈哈哈,看来,我们当中最好运的就是鲁西克了,长命百岁!”

  虽然不忍心再刺‘激’他,银龙王还是情不自禁地为首代东城城主辩白:“你既然看过史书,就应该知道,他后来变成什么样——那孩子再也不相信任何人。玛丽薇莎的事已经给了他很大的打击,华尔特又……被留下来的人,才是最痛苦的。”

  “我知道!我也是被留下来的人!”

  帕西斯大喊,清澈的泪水随着他的动作四散飞溅,宛如断了线的珍珠。

  “对不起。”

  “没关系,谢谢你告诉我。”帕西斯用手背抹去眼泪,拿出四只酒杯放成一排,倒酒,默默地一饮而尽。麦先也一言不发地陪着他祭奠。

  最后一只酒杯放下的刹那,帕西斯已收起所有的情绪‘波’动,换上犀利的表情:“你没有把这些告诉肖恩师父吧?”

  “呃?”麦先怔了怔,“没有,虽然我见过他……这么说,你知道了?”

  “维烈告诉我了。”

  麦先点点头,问道:“冒充他的人,到底是谁?”帕西斯冷笑:“我不想说出他的名字,免得污了嘴。”麦先叹了口气:“也罢,你和赛普路斯宰相断然不会放过他,也轮不到我‘插’手,倒是……”一言未毕,远处传来振翅声,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,望见一头蓝龙飞进山谷,降落在附近的草坪上。

  “无名氏,你怎么在这里!?”刚跳下来,北之贤者就泥塑木雕般愣在当地。

  帕西斯瞳仁微微收缩,绽开神似分身的笑容:“我来找银龙王聊天呗,赛因。”麦先诧异地来回扫视两人,正要开口询问,脑中响起提醒:《不要透‘露’我的事。》

  “你看起来有正事和他谈,我就不打扰了,再见。”学着某酒鬼神官的样,将酒瓶统统抱在怀里,银发青年挥挥手,消失无踪。

  “臭小子,溜得倒快!”赛雷尔啐了一声,对麦先致以最高的礼节,“打扰了,银龙王。”

  “无须多礼,史汀,坐吧。”银龙王比了个手势,朝随后落地的蓝龙骑士点点头。

  赛雷尔没问对方为什么会认识他的师弟,在他印象里,神官一向这么神出鬼没、‘交’友广阔,所以震惊过后,就不再放在心上,将来意源源本本倒出。

  听罢,麦先沉默半晌,道:“米利亚坦似乎变得很厉害。”

  “很厉害…不至于。”赛雷尔苦涩地牵牵嘴角,“变,是有点。”

  “史汀,别为他说好话了,侵略别人这种念头,换作从前的他,决不会有。”麦先直言不讳,他在北城地位超然,历代城主都是他看着长大,别说背后批评,就算当面指着鼻子大骂,也没人敢吭声。

  “……”

  “我不想干涉埃特拉的内政,不过这件事我会管的。”

  “多谢!”赛雷尔如释重负,这才有心情问起翘跑的某人,“对了,我师弟没跟您添麻烦吧?”

  “……没。”麦先迟疑地回答,他素来冷面,纵使心里的疑问堆得像山那么高,也不会表现在脸上。赛雷尔就没有看出来,放心地笑了笑,起身行礼:“那么我告辞了,静候银龙王大驾。”

  目送两人一骑离去,麦先收回视线,仿佛自言自语地道:

  “为什么史汀叫你师弟?”

  “因为我的分身是他的师弟。”

  帕西斯的身影出现在赛雷尔刚才坐的位置,秀丽的脸庞挂着开朗的笑意,左手抛着一只空酒瓶。麦先困‘惑’地侧了侧颈子:“分身?”

  “森林里的日子太无聊了,我就造了个身体丢在外头。”

  “原来如此。”麦先恍然大悟,“可是你为什么冒充他?”帕西斯咧了咧嘴:“拜托~~我要怎么跟他说我的身份?”

  “嗯,也是。”

  “我也有问题问你。”帕西斯竖起食指,神‘色’凝重,“现任埃特拉城主,是个‘色’鬼?”麦先‘露’出尴尬之‘色’,憋了半天才轻轻颌首。

  “天哪!超级‘性’冷感的安迪竟然有个‘色’鬼后代,简直比我的后代还惊爆!”帕西斯抱头呼喊。麦先干咳道:“这个…也是没办法的。”

  沮丧地趴在桌上,帕西斯闷闷吐出一句:“还是鲁西克的后代最‘棒’。”

  “你的后代——那位元帅也不错。”麦先安慰。

  “美人倒是真的。”帕西斯‘挺’直背,抄起茶壶倒茶,一手懒洋洋地支着脸颊,“听说,你答应安迪守护这座城市?”

  “是的。”

  “有时限吗?”

  “没有。”

  “如果有人侵略,你怎么办?”一道锐光闪过祖母绿‘色’的双眸。

  “赶走。”麦先毫不犹豫。

  帕西斯摇摇头,啜了口茶:“你搞错‘守护’的含义了。”麦先以深湛的目光凝视他:“我知道你的意思,帕西尔提斯,但我珍视和平,凡是侵略,无论初衷如何,都是破坏和平的行为,我决不允许。”

  “……随便你,反正也不一定要侵略才拿得下这里。”帕西斯小声道。

  “你说什么?”

  “我说,现任东城城主是我徒弟。”

  麦先睁大眼。

  “不过,和你一样,我也没兴趣干涉诸城的事。”帕西斯缓缓起身,朝太阳的方向昂起头,让金‘色’的晨光拂上他年轻的面庞。‘挺’拔的站姿,高傲的神态,这一刻,他完全褪去了平日的种种伪装,化作一把锋锐的剑,就像千年前,他指挥大军,将整个英雄王朝踩在脚下的姿态一样。

  “但是我希望你考虑清楚,不要因为固执,阻挡了历史的进程,那可必死无疑。毕竟,你也算是我的老朋友了。”

  “我会的。”沉思片刻,麦先做出保证。

  帕西斯洒然一笑,大步走向谷口。

  中城和北城焦头烂额之际,东城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。

  “幸好今年的麦子已经收成了,不过明年‘春’天的只好放弃,用种子做粮食。冬季持续到六月的话,稻谷的播种应该不会有问题……”

  罗兰一边浏览各地的报告一边分析,艾德娜在旁边记录,法利恩问道:“大人,是否适当减少难民的配给?”罗兰想了想,点点头:“非常时期,也只有这样了。”

  “不太妥当吧。”艾德娜搁下笔,皱起眉头,“你一向一视同仁,突然这么做,难民恐怕会抗议,甚至再起!”法利恩冷冷地道:“抗议?他们凭什么抗议?接下来是攸关伊维尔伦存亡的艰困时期,那些外来者还想继续白吃白喝?”

  “既然进了伊维尔伦,他们就是伊维尔伦的人。”

  “理想主义!平等不过是喊给外人听的,真的到需要取舍的时候,当然是先顾自己人!”

  “你……”

  “喂喂。”罗兰忍不住提高嗓‘门’,平常他不介意这两个部下吵架,但这种时刻,他可不想有噪音打扰他的思路。法利恩和艾德娜一致红了脸,低头致歉:“对不起,大人。”

  “要吵回‘床’上去吵。”罗兰说出让两人脸红得更厉害的话,右手转着羽‘毛’笔,“现在,回到公务上。”

  “是!”

  “艾德娜,这次法利恩说的对,再优待难民,民众的不满会爆发。”

  红发‘侍’卫噘起嘴,神情甚是不悦。见状,罗兰安慰道:“放心,我会做些怀柔工作。”

  “嗯。”

  看着这一幕,法利恩微微皱了皱眉。

  “大人,老实说——”趁心上人将文件送回情报部的空挡,东之贤者语重心长地道,“艾德娜确实是个很优秀的副官,但她太过感情用事,遇事不会曲线思考,又缺乏柔‘性’政务的处理能力,干脆让她只负责护卫的工作,另外提拔一个书记。”

  “我知道,我也在考虑,但是观察下来,二等书记里没个适合的。”金发青年轻声叹息。

  “冰宿小姐如何?”

  罗兰的眼神瞬间转为锐利:“你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个吧。”法利恩毫不退缩地迎视他的目光:“以属下之见,放着冰宿小姐那样的人才不用,实在是暴殄天物的行为。”

  “我也没闲置她。”

  “您确定,财务部是可以让她发挥的地方吗?”

  有点招架不住心腹的层层‘逼’近,罗兰干脆挑明:“别说了,我不会让冰宿进入决策中心。”法利恩沉默不语,眼里却没有失望,反而闪过若有所思的光芒。

  早朝过后,东城城主和大神官一前一后往餐厅的方向走去。

  “拉夏尔怎么还不回来?难道没接到我的口信?”

  “大概…是不敢回来吧,或者没脸回来。”

  “对手是拉克西丝,他会赢我才奇怪——叫他回来。”

  “是。”

  法利恩缓下脚步:“啊,是冰宿小姐呢。”罗兰也看见了不远处的茶发少‘女’,她站在树‘阴’下,和一个青年说悄悄话的样子,两颗头凑得都快碰到一起了!

  “……”大神官偷瞄主君,果然,冻住了。

  “满愿师小姐,你看这个……”

  “叫我冰宿,部长。”

  “好好,冰宿,你看这个,怎么不动了?”

  “我看看。”冰宿拿起计算器,试按了几个键,再端详片刻,问道,“你是不是把它浸到水了?”财务部长拉斯帝涅‘激’烈摇头:“没有!我一直小心保管,没让它溅到一滴水!”

  “那就是没电了。”

  “没电了?”

  “坏掉的意思。”

  “不会吧~~~”拉斯帝涅发出一声哀号。冰宿凉凉地道:“也好,让你们重新体验自力更生的重要。”

  “拜托你不要这样!”拉斯帝涅拉着她苦苦哀求,“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?冰宿,我知道你最行了!你是圣‘女’,是我们的希望,是智慧的象征……”

  “行了行了。”冰宿嘴角‘抽’筋了一下,满脸不堪忍受的表情,“我会想办法,这个先放我那儿。”

  “冰宿,你真是天使!”拉斯帝涅一把抱住她,喜不自禁地叫道。

  喀啦!石像碎裂,罗兰发出从牙齿缝里迸出来的声音:“法利恩。”

  “在。”

  “那个‘混’蛋是谁?”

  “……”大神官确定主君真的被妒火烧坏了脑子,不然不会认不出“那个‘混’蛋”是他亲口任命,并且公事多年的部下。

  “启禀大人,他叫拉斯帝涅,是现任财务部长。”

  稍微清醒了些,再看另一边,还在抱!理智顿时飞到九霄云外——“立刻把冰宿调去我那边!”

  “遵命。”

  年轻的城主余怒未休地离去,因而没注意到,他的心腹和心上人互相比了个“V”的手势。

  回到办公室,静坐了会儿,沸腾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,这时,响起敲‘门’声。

  “请进。”

  “罗兰!”莫西菲斯首先冲进来,一头扑进他怀里,“太好了,你终于同意冰宿做书记了!这样我们三个就可以在一起了!”

  “哈哈哈。”罗兰苦笑。冰宿白了他一眼:“都同意了,还摆出这副不得已的样子干嘛。”

  “你还敢说,竟然和法利恩一起设计我。”

  “你发现了啊。”冰宿并不意外,浮起成‘胸’在握的笑容,“那你打算怎样?解雇我吗?”罗兰狠狠瞪着她,没有说话。

  虽然发现了两人的小‘花’招,他也不能改变主意。拉斯帝涅的例子就在眼前,他根本无法坐视其他男人靠近冰宿。下回再碰上相同的情况,罗兰没有自信能够控制住不将那人宰了。

  为什么对她,我的自制力就好像一个屁一样?罗兰百思不得其解。

  “好了,过去的事别再斤斤计较。”冰宿潇洒地一扬手。

  “你是得益者,当然可以这么说。”罗兰无奈地咧咧嘴,一手轻拍莫西菲斯的后脑勺,一手撑着下颚,“明天就来我这儿报到吧,今晚问问艾德娜具体的事项。”

  “在那之前——”冰宿秀出一叠纸,“你先看看这些。”

  罗兰接过这叠像是文件的纸,一页页浏览,眼中逐渐浮现诧异、疑‘惑’、沉思、恍悟、惊叹、好奇、赞赏等情绪,最后定格为赞赏。

  “你真是……”罗兰抬起头,注视一脸沉静的情人,“早就瞄准内阁书记这个位子了?”

  “那个位子迟早是我的,不过,我也不耐烦等上二三十年,所以这些是我的筹码。”

  “确实绰绰有余。”

  冰宿摇了摇头:“这只是第一步。上面写的,都是些几乎不要成本的小发明,官员不会有抵触,民众也会很快接受,从而扩大我的影响力,让[满愿师]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神使代名词,而是有实质价值的称号。第二步我会进行武器的改良,当然不会马上应用在士兵身上,这样军部会起反弹,可以先叫有相关产业的商会试试,如果旗下有佣兵团更好,装备了强大武器的佣兵团,即使我们不开口,军部也不会放任他们在民间游‘荡’,一定会招搅,然后在校阅的过程中,成果自然会显现,不管我个人也好,那些佣兵团也好,都会得到军部的重视,纳入保护之下,武官派的拥护就确定了。至于文官派更不用担心,在此期间,我会借学习的名义待在国务尚书身边,只要拉拢了他,下面的反对都不是问题。那么,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你的左右手了。”

  “嗯嗯。”罗兰听得兴致勃勃,末了微笑了一下,“完全没有漏‘洞’呢,冰宿,你真是天生的宰相。”

  “少拍马屁了!”冰宿不为所动地睨视他,“到底有没有漏‘洞’?你给我说清楚!”罗兰叹了口长气:“真的没有啦,听了这样出‘色’的计划,再不用你,我就真的是白痴了。”

  茶发少‘女’依旧怀疑地盯了他半天,才缓下颜‘色’,东城城主不禁有点受伤。

  “冰宿,在你眼中,我就是这样一个不值得信任的骗子?”

  “谁叫你恶迹太多。”

  “……”罗兰无力地垂下肩膀,随即珍而重之地收起文件,“我会和民政部长商量,你放心吧。”却听得对方道:“不用了,我已经把原稿送去,发明的模型也放他桌上了。”

  沉默持续了将近三十秒,被一声怒吼打破:“冰宿!你就真的这么不相信我吗!?”

  伊维尔伦满愿师轻轻笑起来,走上前将好像小孩子般赌气的情人拥在怀里。

  放眼全国,唯一没受到即将来临的严冬影响的,只有西城。

  隐捷敏亚本就耕地面积稀少,历经千年恶劣环境打磨的城民也不畏惧寒冷的天候,因此从玛那‘精’灵那儿得知消息的大神官还是蹦蹦跳跳,成天搞恶作剧;其他两位镇守占领区的佣兵团长也全不当回事,着眼于现实的问题。

  “农作物的损失相当严重,牲畜也是,不过相比之下好很多。”

  “看来飞龙不喜欢吃牲畜的传言是真的了。”

  营区内,两人相对苦笑。沉‘吟’半晌,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问道:“如果不算南城的份,可以征收到预计的粮食吗?”

  “应该可以。”血徽佣兵团长朱烈斯怔了怔,“不过……”

  “没事的,我已派人散播流言,说红龙骑士团是梅莲可城主请来的,那些民众要恨也是恨她。”

  朱烈斯点头赞同:“那么我让部下去征收,你就负责战线的防守。”

  “好。”干脆利落地,两人三言两语分派完任务,一个跳上马跑向自己的驻地,一个疾步走向帅帐。

  “团长。”守卫是月影佣兵团的人,上前汇报,“伊莉娜小姐来了,在里面。”

  “哦?”克劳德眼睛一亮,掀起帐子走进去。果然,曾经担任南城‘侍’‘女’的西城间谍正坐在椅子上喝水,见他进来,开口道:“久违,克劳德。”

  “久违,伊莉娜小姐,您是一个人来的?”

  “嗯哼,你不用担心,我是魔法师,任何地方都可以来去自如。”伊莉娜换了个坐姿,将水杯放回几上。她无论外表、动作都像极了小‘女’孩,说出口的话却一点也不幼稚:“最近占领区的情形怎么样?”

  “很平稳,托您的福。”克劳德的语气充满了钦佩,部下已经告诉他,重创红龙骑士,赶走红龙骑士团的就是眼前这个娃娃般可爱的少‘女’。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,但实力坚强这一点,绝对没错。

  伊莉娜笑了笑,笑容丝毫没有夸耀的成分。又‘交’换了一些近况,克劳德‘露’出记挂的神‘色’:“听说您前段日子去找柳小姐,不知找到了没?”主君与原南城满愿师之间的“韵事”,他也略有耳闻,因此对轩风的下落很是关心。

  “别说了!气死我了!”

  “呃?”月影佣兵团长不解地看着发起脾气的卧底。

  盘起‘腿’,伊莉娜一副气鼓鼓的模样,回想之前的遭遇。

  从弟弟那儿接手了救回轩风的任务后,伊莉娜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正往北方撤退的休得斯一行,然而让她惊讶的,轩风并不在他们当中。

  而死亡佣兵团长对于突然出现的陌生少‘女’,也是十分诧异。当他看清对方的面目时,更是只能用震惊形容。

  [伊莉娜……表姐?]

  [正是我,小休休。]伊莉娜绽开灿烂的笑靥,打量呆住的青年,[你出落得真是标致,那道疤也很酷。]

  ‘花’了两秒钟拉回神智的休得斯恢复冷漠的表情,挥手命令部下退开。

  [难怪那小子没有堕落,原来你还活着。]

  [耶!你不问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吗?]

  [你做事向来有你的道理。]休得斯镇定地道,幼年的相处让他深刻了解“伊莉娜瓦托鲁帝”的为人。

  察觉这一点,伊莉娜褪下小‘女’孩的表象,嘉许地笑道:[那么,你猜猜看我来的目的。]

  [为了那个少‘女’吧,她不在这里。]

  [看起来好像是。]伊莉娜眺望远方的队伍。这时,休得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‘抽’出弯刀,削向她的颈项。

  锵!刀锋被魔法屏障弹开,两人各退一步,不同的是休得斯握着手腕,伊莉娜‘摸’着颈子。

  [小休休啊。]她的神情略带无奈,[你就这么希望贝迪变得跟你一样吗?]

  [因为你不会变成我一类人。]休得斯缓缓收起武器,嘴角泛起诡异的笑,为他‘阴’柔的美貌更添悚人的魅力。伊莉娜摇摇头:[路是自己选的,所以我也不想对你的行为说什么,但是贝迪是我弟弟,我不会让你把他变成‘乱’七八糟的样子。]

  [那么,杀了我吧。不然,我还是会不停地‘逼’他。]

  休得斯用流于自然的口‘吻’道。伊莉娜横了他一眼:[不要小看你表姐,小休休,你想在我面前耍‘花’招,还早了十年——魔鬼变成鬼魂,只有更加缠人。]

  白发青年发出爽朗的笑声,他鲜少笑得这么愉快,所以佣兵们都吃惊得张口结舌。

  [我认输了,伊莉娜表姐果然是我们两家最聪明的人,从以前起就没人能骗到你。]

  [相反,以前的你是多么的可爱啊。]伊莉娜叹了口气,[算了,不说这些,轩风到底在哪里?]

  [我让一部分人带她往另一个方向走了。]

  [嗯。]伊莉娜点点头,当着他的面施起法来。休得斯也心平气和地看着她施法,刚刚的冲突仿佛假的般连杀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  但片刻后,伊莉娜气急败坏地揪住对方的领子,厉声‘逼’问:[匕首呢?你是不是抢了她的匕首?]

  [那种危险的东西,我当然要收起来了。]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的休得斯平静地回答。

  [那戒指呢?那不过是个普通的铁戒指,这种破烂你也要抢?]

  [正因为破烂,才格外引人怀疑,那‘女’孩怎么看也是个酷爱享受的人。]

  [……]

  [啊,还有件怪东西。]休得斯从怀里掏出一只粉盒,觑向脸‘色’难看到极点的表姐,十分假仙地安慰,[放心,这是最后一样了,我留了衣服给她。]

  那一刻,伊莉娜真的想宰了这个表弟!

  无论是多么强大的法师,没有可供定位的物品,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寻一个人,也是决不可能的事。伊莉娜烦恼地耙耙刘海。见状,克劳德关怀地问道:“伊莉娜小姐,您没事吧?”

  “没事。”伊莉娜跳下椅子,浮起坚定之‘色’,“我要出去一趟。贝迪问起,就说我没回来过。”

  事到如今,只有去向帕西斯借水晶镜了。

  跳出次元‘门’,伊莉娜的心情有些忐忑,既期待,又害怕。为了压抑这‘波’情‘潮’,她闭上眼调整呼吸,再度睁开时,跃入视野的是空‘荡’‘荡’的湖面,一抹明显的失望爬上她的脸。

  多么想再看他一眼,那个寂寞如莲,孤意似月的……神。干净,也出尘。像含着无限忧伤,也像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。

  轻轻叹息,伊莉娜收敛内心的躁动,‘吟’唱浮空术的咒文,朝湖心的古迹飞去。还没接近,她本能地感到不对,询问围绕在身旁的风灵,对方的回答令她惊讶得差点失去平衡。

  “帕西斯昏倒!?”

  这世上竟然有人能伤害他?不,不可能,即使有,也一定非“他”莫属。那么,可能发生异常的事态了。想到这儿,伊莉娜心焦如焚,命令道:“带我去那个别墅!”

  这是栋非常朴素的二层楼建筑。附有烟囱的屋顶,砖式墙壁,不大的规模,完全看不出是一介城主的别墅。后‘门’到外墙之间有个雅致的小‘花’园,茵绿的草坪上搭着棚架,卷曲的藤蔓攀爬其上,将架子染成一片浓绿。银发青年就坐在棚下的凉椅上,悠闲地弹着竖琴。

  优美到难以言喻的音符从透明的琴弦间流泻出来,足以使任何人陶醉其中,因此直到一曲终了,伊莉娜才回过神,对上帕西斯澄碧的眸。

  “如果我想,你已经被我杀了好几次了。”帕西斯笑嘻嘻地道,表情与话的内容截然不符。

  “会吗?”伊莉娜也回以甜甜的笑容,食指搭在颊上,动作十分可爱,“你舍得杀我这么独一无二,天真无邪的美人?”

  “独一无二是真的,天真无邪是假的。”帕西斯毫不留情地道,手指桌上的茶具,“帮我泡壶茶,我就听听你的来意。”

  伊莉娜优雅地微笑。上前为他泡了一壶无可挑剔,‘色’香味俱全的好茶。

  “我想借你的水晶镜。”

  “这么‘性’急,我还没喝呢。”

  “哎呀,你不是说了,泡好茶就听我说,又不是喝完茶再听我说。”伊莉娜一指点在他‘唇’上,笑得妩媚,“你不会这么小气吧?”

  “很抱歉,我就是这么小气。”帕西斯扬了扬眉。

  “讨厌~~~男士这个样子,是会不得‘女’孩子缘的。”伊莉娜毫无失望的表现,只噘起嘴,状似撒娇。帕西斯全然无视,举杯就饮:“是吗,我以为我‘挺’吃得开的。”

  “你肯定没在那些‘女’孩面前‘露’出这一面。”

  “正好相反,我愈是显得穷,她们愈是同情我,不是说‘女’人都有母‘性’么。”

  “老兄啊,你把吝啬和扮穷当作一回事吗?”

  “好了好了。”帕西斯轻笑,绅士地退让,“我说不过你,那种东西,你要便拿去吧。不过,告诉我你要找谁。”

  “柳轩风。”目的达到,伊莉娜也不再演戏,坦率地抛出答案。

  帕西斯眼底闪过‘激’烈的嫌恶,伊莉娜捕捉到了,却不明其意。

  “她啊。”再次好整以暇地拨起竖琴,青年秀丽的脸庞笑意流淌,“我有点犹豫耶。”少‘女’心一悸,明白自己的好奇被看穿了,佯装若无其事:“为什么呢?”

  “我说她是我的‘私’生‘女’,你信不信?”

  “不信。”伊莉娜不动如山。帕西斯瞟了她一眼,故意叹了一大口气:“没意思,跟你讲话一点意思也没有,都玩不起来。”

  “难道罗兰就会被你玩得团团转?”

  “他不同,玩不起来我也不生气。”

  伊莉娜鼓起腮帮:“你偏心!”帕西斯低低笑起来,笑声却透着凉意:“我干嘛不偏心,你爱的又不是我。”

  第一次,伊莉娜无言以对。

  “可惜,你爱的他,永远不会回应你。”

  “那也无所谓。”

  不带感情成分的视线在‘女’孩同样漠然的脸上溜了一圈,淡淡别开。随着一记清亮的弹指,一面半人高的镜子浮现在半空:“拿去吧。”

  回到‘迷’雾森林,伊莉娜没有马上用水晶镜寻找轩风的下落,而是盯着镜面,幻想另一个人的身影。

  轮廓从模糊到清晰只‘花’了半秒不到的时间,因为这个身影对她而言实在太深刻。他站在湖上,卓然的姿态一如临水而开的百合;耀眼的金发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光;嫩绿的双眸无‘波’无痕,是沉淀了一切的清澈。

  脸颊贴着镜子,少‘女’吐出饱含相思的低喃:“贺加斯大人……”

  良久,她才一点一滴地收回飘远的思绪,凝神念出咒语。这个法术是帕西斯教的,又是第一次使用,不小心可不行。

  影象很快出现,但是出现的却不止一个身影。认出其中的几个人,伊莉娜惊呼:

  “她怎么和他们在一起!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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