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3页_予我千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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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3页

  这似乎不仅仅体现了群臣的心声,更代表着深居于崇德殿、忍辱负重数年之久的那位少年的态度。

  声势浩大的弹潮被皇帝放任不管整三日。

  然后有诏出外廷:以宝文阁直学士、知制诰谭君主审鄂王谋弑君父、宗亲一案。

  ……

  森冷潮湿的刑狱中。

  狱吏挥动手腕,带刺长鞭飞舞成圈,在充斥着血腥味的空气中震出一声刺耳的爆音,鞭尖飞速展开,牵动整条鞭体,重重抽落血肉之躯。

  隔着三丈的距离,谭君瞬也不瞬地盯着前方。

  男人手脚被缚,站姿仍如青松。

  这般的十鞭抽下去,他的后背已成一片血肉模糊。淋淋血珠顺着他的腰背往下滚浸,没多久就染透了他的全身衣物。

  第十一鞭,狱吏用力挥抽向他的双腿。

  男人应声跪倒在地。

 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、权势滔天的、心狠手辣的鄂王,被抽灭威仪,被抽毁尊严,被抽断硬骨,就在谭君的眼前,应声跪倒在地。

  谭君缓步走上前。

  狱吏见状,收起长鞭,无声退让。

  跪在地上的男人,脸色因烈痛而变得惨白,汗水和着血水将他的五官衬得戾气十足,他的手背上青筋必现,拳骨撑在地上,竭力维持着不抖不动的姿势。

  谭君脚尖停在他膝前数寸处。

  “当年郑文襄公因得罪王爷,竟被王爷迫害至死。臣今想问一问,这些年来,王爷悔不悔。”

  第70章柒拾

  三月初五,皇城有树开花。

  内侍手捧一簇刚裁下来的新鲜花枝,徐徐步入崇德殿内,趋近御案前,微笑着道:“陛下。看这花儿。”

  戚广铭抬起头来。

  少年眼眸清亮,面色亦如春景,花枝倒映入他的眼底,勾出了他隐抑在内的意气风发。

  从桎梏中脱出,从薄冰处走下,从峭壁侧攀顶。

  他以这样的意气风发,敞怀拥入这象征着万物生机的盎然春意。

  鲜嫩的花瓣被揉碎,自戚广铭指间滑落。色泽浓烈的汁液沾至御案上的刑狱审讯堂录,乍睹如血。

  他淡淡问道:“朕的四叔今日如何了?”

  内侍答禀:“翰林医官院照常遣人去狱中看过了。该诊脉则诊脉,该上药则上药,确保鄂王还能再受得起几轮刑罚。”

  自鄂王下狱至今,已过整整十五日。

  在外朝诸臣看不见的刑部深狱中,他的皮肉被以最酷烈的手段凌虐,然后被御医以最上等的药材医治,每待伤口刚开始愈合时,便被同样酷烈的刑罚再一次撕扯开,反反复复,似无止尽。

  戚广铭伸手,揭过那一页被花汁浸染的堂录,如同揭去鄂王的一层皮肉。

  他将这纸举到鼻间,嗅了一嗅混合了春花的墨香,然后无声地将它抛去案旁。

  这一摞审讯堂录,由谭君每日定时送至御前。

  谭君翰林出身,有文臣的风骨,更有文臣的迂腐。鄂王面对数道罪名,十五日来无论如何受刑,却无一认罪之辞,由是谭君迟迟不上定罪之疏。

  戚广铭盯着那摞堂录,深思着。

  内侍谨慎进言道:“陛下打算将鄂王的命留到何时?倘拖得久了,只怕会有变数。”

  戚广铭不答,却问:“六叔眼下在何处?”

  “回陛下的话,永仓郡防御使正按陛下昨夜的吩咐,今日前去劝长宁大长公主了。”

  ……

  戚炳永负手而立,昂首望向正厅西壁的那一幅硕大的挂画。

  其上山河旷远,云天苍茫;秋霜皓皓,万物懔懔。

  然后他转回身来。

  “皇姊。”他对着坐在屋中另一头的戚炳瑜请了一礼,直截了当问说:“此前皇姊明明答应为鄂王弑兄一案之人证,为何近日又反悔?”

  戚炳瑜的脸色貌若平静。她反问:“你口中的‘鄂王’——是你什么人?”

  戚炳永稍愣,而后答:“……是四哥。”

  戚炳瑜听后冷笑,“你还当他是你的亲兄长?!”说罢,她怒而拍案,起身道:“你还当本宫是你的亲姊姊?!”

  戚炳永默然,收敛神色。

  戚炳瑜情绪难抑,声音微颤:“当初本宫之所以答允你肯为人证,是因炳昱、炳衡下狱,你来我府上斡旋进劝,称可以此事来向你四哥施压,逼他放人。本宫信了你,然竟没料到你与皇帝的谋划岂止于此!你与皇帝今欲杀了你四哥,难道还要本宫再为人证?!简直荒谬!”

  戚炳永抬目视她,“四哥亲手弑父、弑兄,难道是旁人逼他的?四哥犯下大罪,祸藏不臣野心,这些难道不是事实?皇姊今若包庇四哥,则亦将是我大晋的罪人。”

  “你们口口声声称他弑父——证据何在?!就凭文乙一面之词?!”

  “文乙服侍先帝三十余年,忠心耿耿,当年难敌四哥权势,不得不忍辱负重,眼睁睁看着先帝为其所害,而今宁可赔上自己的性命,也要将四哥举发入罪。皇姊亦是自幼在宫中长大的,难道还要疑文乙对先帝的忠心?”

  “此事自发至今,除了你和皇帝,又有谁见过文乙一面?!本宫不疑文乙对先帝的忠心,但本宫亦难信你与皇帝的空口之辞!”

  “事到如今,皇姊不信,也得信。”

  他了无热度的声音传至耳边,叫戚炳瑜一瞬脱了力。她跌坐回椅上,抚胸长喘,半晌后才将手垂落。

  “六弟。这些年来,你四哥待你不薄。你为何一定要如此?你要叫本宫看着你们一个个都手沾至亲鲜血?”

  戚炳永年轻的脸上露出些许不合他这年岁的涩意。

  他道:“皇姊,弟弟也姓戚。”

  他又道:“过去这几年中,四哥先后杀了大哥、二哥,而后又对三哥、五哥动手,倘说四哥不会杀我,有谁会信?朝臣们都以为我胸无大志,多年来拿我当宗室笑料的大有人在,可我若不如此,焉能无灾无害地活到今日?哥哥们姓戚,我也姓戚,我又何尝没有戚氏儿郎都有的抱负与雄志!四哥在朝堂上所做的,我又如何做不了?凭什么只有他是众人敬畏的鄂王,而我为了苟活,连个郡王的爵位都不敢望求?皇姊今问弟弟为何一定要如此,可皇姊想没想过,弟弟这些年来是怎么过活的。”

  戚炳瑜怔怔地望着他。

  “你……”

  她开了口,忽地抚面而苦笑,那笑声如泣:“六弟。你早已与皇帝通谋了,对么?你那几个兄长的脾性,你是再了解不过了。在皇帝寝疾的这段日子里,你挑唆你的三哥和五哥,你替皇帝与外朝文臣交通,你在内廷收买文乙,你来我面前假意求助……你何止是要你四哥的命,你是要他们每个人的命!”

  戚炳永则不再说话。

  他沉而镇定的脸色,竟像极了当年甫封鄂王后的戚炳靖。

  戚炳瑜不禁恍了恍神。

  这时,有小厮急匆匆地叩禀,言称有要事来报。

  戚炳瑜遂收拾了容色,静了静心绪,没有多避讳戚炳永的在场,先着人入内禀事。

  “殿下。”小厮道,额头上滚下数串急汗,“周怿将军回京了。”

  戚炳永率先抬眼。

  紧接着,戚炳瑜飞快地站起来,不可置信地问:“人在何处?”

  小厮道:“周将军一抵京,便单骑去了皇城。此刻,正在宫门外跪求觐见。”

  ……

  宣佑门内,清风拂过,一朵春花悠悠飘旋,落在周怿的右肩上。

  步辇在他身前不远处停稳。

  在这还不算温暖的初春,辇官前襟皆被汗洇湿了,足可见他们是以何等急迫的脚程一路抬辇前来的。

  一人自辇上步下,没有一分迟疑地快步走至他身前。

  周怿抬起头。

  他刚毅的面庞上满是倦色,可眼内却极坚定,在触上来人的视线后,也丝毫没有动摇。

  站在他身前的戚炳瑜眼中蓄满了泪。

  她道:“你入城时,难道没听说我四弟已下狱一事?”

  “臣听说了。”

  “你是鄂王亲将,此时露面,与投死何异!”

  “无异。”

  “那你为何还要来?”

  “断无主上逢难、而臣下避而苟活之理。”

  此距建初十三年冬初见,已过五载半。他两道压低的粗眉不曾变,他的沉默少言不曾变,他这一把铁骨与忠诚,更是不曾变。

  戚炳瑜的两滴热泪砸在他膝下的宮砖上。

  “周怿。我有一话问你,望你能据实相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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