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6页_予我千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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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她闻此怔怔,须臾,才道:“……视为己出?”

  文乙点头,“若姑娘生个女儿,将来便是裕王府的小郡主。待她长大了,王爷定会为她在朝中择个才貌双全的好夫婿,保她一生安康幸福。”

  “若是个男儿,又如何?”她定定地看着文乙。

  文乙答:“姑娘放心,王爷虽为戚氏亲王,可从未有过争夺大位之心,只愿守住封地及王爵,荫及子孙。若姑娘生个男儿,王爷也必将他当做自己的儿子。既与皇位无争,姑娘便不必担忧他的性命会受血统所累。而他非长非嫡,王爷的爵位也轮不到他来承袭,往后若能做个闲散宗室子,逍遥无束地过一生,也未尝不是件好事。”

  “……你所言,都当真?”

  “王爷不骗姑娘。王爷肯许重诺。”

  “何等重诺?”

  “王爷若骗姑娘,则裕王一脉,断于此辈。”

  文乙代替裕王,言之凿凿,信誓旦旦。这等话,也只有借他之口道来,才能让双方那所剩无几的体面得以保留。

  女人笑了。

  一声后,她忽地落下泪。紧接着,那泪水越涌越多,引得她抽泣声渐大,至后来喘息急剧。她眼中的深湖终于不能宁静,水浪在漫天翻涌。她整个人因这啜泣而颤抖不休,她的脸庞与露于衣领外的脖颈微微发红,她心底的悲苦与屈辱再也不能被遮掩,她所有激动难抑的情绪聚攒在一处,她抬臂指住文乙,放声大泣道:

  “我要这重诺有何用……有何用!谢淳死了,他死了!我何尝不想随他去死,但我却不能连累他的骨肉。可如今,连他的骨肉,竟也要冠做他人姓?!我不要裕王的重诺,我要谢淳活过来……我要他活过来!”

  她哭得跌下椅子,伏在地上长泣难止。

  文乙睹之不忍,走上前,弯下腰,试图将她扶起。

  可他的袍摆却被她一把攥住。

  “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,我连他的尸骨都不能亲手去收……”她紧紧揪扯着文乙的衣袍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“我为何还活着?你说,我为何还活着?!”

  文乙沉默着,任她抓着他的衣物不松。

  他悲怜地俯视她。但他绝不可能回应她哪怕一个字。

  过了足足一刻,她的嗓子终于哭哑了,再也发不出一声。她的双肘撑在地板上,呼吸气若游丝,仿佛浑身力气全被抽光。她像是一尾被遗弃在即将干涸的水洼中的鱼。

  一把搀着粗沙的盐粒,被掷入这水洼。

  是文乙最后的话:“入夜后,王爷会来看望姑娘。”

  她了无生气。像是没有听到。

  但他确信她听到了。

  就如他确信她十分清楚,这裕王府的大门,只要裕王不准,她此生便不可能再走得出去。

  第64章陆拾肆

  内都堂。

  莫士培直通通地站着,脚边是被人摔散了的奏札。

  皇帝寝疾,自正旦朝会后接连数日休朝不听,国事一应由鄂王处分。鄂王每隔一日至内都堂视事,由轮值之宰执、辅臣奏报急务,当堂决断。

  眼下,议的是朝廷欲将诸王封地内的酒税、商税收归户部统征一事。在都堂里坐着的,除了听政的鄂王,还有尚未离京回藩的睿王、桓王二人。

  过往,酒务与税务皆归诸王封内所辖,酒商税先由各郡县征缴,再入诸王库,最后按五取二的定比由各封地的发运司转入朝廷户部库。级级转运,层层盘留,个中猫腻,从地方到朝廷,无人不心知肚明。但因碍于百年来朝制如此,户部在过去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以维护宗室体面。

  可如今,户部及莫士培以朝廷连年用兵、国库匮贫,欲收诸王封内的酒务、税务之权,今后将由朝廷直接派文官任此差遣,至各地征缴酒商税,此二项的税币则仍旧按照五取二的定比直接发往边境各戍军,余者再奉入诸王库,归作诸王是年食禄。

  户部此举,要动的可是诸王库中的真金白银,有谁肯轻易同意吃下这么大一个亏。都堂内,气氛一时有些剑拔弩张。

  莫士培根本没打算弯腰去捡那本破散的奏札。

  他的腰杆硬得有些刺眼。

  戚炳昱怒容满面,虎视莫士培。

  不多时,他拍案而起,高声斥骂:“莫士培,你掌的是我大晋朝廷的户部,不是鄂王府的私库!你莫士培的脑门上,如今就差没刻个硕大的‘鄂’字了!”

  他似乎已经完全忘了,就在十多天前的南御苑射宴上,那个当众教诲戚炳衡“有话好好说”的人可正是他自己。

  但他这一番气急败坏,落在众人眼中,却极“情有可原”。

  户部这一奏议若得以施行,虽诸王利益皆会有所损伤,可谁的损伤都不及他戚炳昱的大。须知睿王封地历年之赋额,田税及茶盐税加在一起也不过四成,大头都在酒税及商税两项。

  莫士培应对得不卑不亢:“今后由朝廷统征酒税及商税,鄂王封地也不例外。”

  戚炳昱当即气得笑出一大声。

  他讥道:“莫士培。你当年以区区户部侍郎列位新帝辅臣之一,如今刚过了短短两年,便已一跃而至尚书之位。你以为我们不知,你这一路擢升是靠着什么?!”

  莫士培没有回应。

  戚炳昱冷哼一声,又说:“自从陛下即位,三衙之权收归兵部,四境之戍军,皆是按兵部令调发的。过去连续两年守在南边的,正是鄂王的藩军。今朝廷要收诸王封内的酒务及税务,又要将此二项税币的五分之二直接发往各边军。户部打的算盘,不就是要统缴了诸王的钱,去养鄂王独一家的人马么?不然,还能是什么!”

  莫士培道:“鄂王以封地藩军镇戍南疆,是为国。户部今奏此议,亦是为国。臣莫士培,绝无半分私心。”

  “好一个清清朗朗。真是好一个清清朗朗!”

  戚炳昱话中讽意甚浓,他甩下衣袖,负手转过身,瞟向另一头的戚炳衡,怒容难减:“五弟,听听这话!我们倒都成了存有私心、不为家国之辈了!”

  戚炳衡沉着张脸,并没轻率开口。

  正在两日前,他刚在这都堂中为了别的事吵过一轮,结果并未占到半点上风。

  当时在议的是新兵部尚书该当选任何人。原兵部尚书已于去岁八月表请致仕,由谁继任,数月来朝中未见宣麻,而鄂王一直不归京,这人选便一直定不下来。此番逢正旦朝会,鄂王终于露面,这事便当仁不让地被作为头一等的大事来议。

  谁料戚炳靖目中无人,直接奏了一个名字,陈无宇。

  大晋历朝,武将不封,更从未有过出身边境戍军的将领直接进入朝廷中枢的先例。戚炳靖这一奏,既违朝制,又违祖制,落在旁人眼中,便只见他曾经从军西境时与陈无宇的那点旧交。

  至于戚炳衡是为了什么要闯到都堂吵那一轮,自然是因鄂王这一奏,立刻让诸王心生警惕。

  建初十六年,晋军南境大败,戚炳靖因监国事,下诏罢三衙之权,凡殿司、马司、步司所隶诸军皆归兵部统握。从此,大晋历朝之兵权二分的规制被破废,兵部集军权于一体,除了掌军国机务、兵防、边备、戎马之政令、出纳密令、武举、选募军兵、仪仗之外,更将同时作为大晋诸军的最高军事指挥机关。

  至永仁元年,在戚炳靖强势的坚持下,出身藩军的谢淖因赫赫战功而被拜为大晋中将军,自此开启了封地藩将可凭军功晋位朝廷高阶武官的新一轮兵制。

  到了今时,戚炳靖奏举陈无宇接任兵部尚书一位,其背后究竟抱着什么样的思量,又是为了将来什么样的谋划而做铺垫,不可能不令诸王内不自安。倘是陈无宇果真做了这兵部尚书,戚炳靖后背无忧,只怕下一步就要打削减诸王藩封兵权的主意了。

  两日前,戚炳衡在都堂中没讨到半点便宜,铩羽而归。

  眼下,他在无言片刻后,抬眼看向怒气正盛的戚炳昱,心中竟冒出一股不合时宜的幸灾乐祸来,原来他竟不是唯一被都堂里的这帮臣子逼到口不择言的人。

  然而,同那前景不甚明朗的兵制相比,少些钱财又能算得上是什么要事?何以叫他这位三哥如此计较愤怒?他却没细想,若短了钱财,他三哥一向自恃强壮的封地军马又要拿什么去养。

  戚炳昱不见他开口,瞪着眼又叫了一声:“五弟?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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