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0页_予我千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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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0页

  ……

  “倘若王爷是这样一个男人,殿下仍然会像此刻这般心爱他么?”

  文乙的语气宽和,然而话意却极尖刻。

  卓少炎看着他,只稍稍蹙了下眉。

  文乙并未从她脸上看到他意想之中的大惊失色,心内已隐约升起一丝不安,而她接下去问出口的话则更出乎他的意料:

  “文总管。长宁大长公主是否曾心仪于周怿将军?”

  文乙诧而哑然无声。他未说是,亦未说不是。

  但他既未出声否认,这态度便足以令卓少炎笃定。她的脸上未多一分异样表情,她也仍旧没有回答文乙的话。

  少顷,她开口了,像是要捋顺自己心内的疑惑,亦像是要顺道从文乙处求证一般地,娓娓而道:

  “文总管对我说的这些事,必定是真的。炳靖是什么样的性子,若一旦得知有人在我面前传谣,他岂能饶得了人?而文总管既然敢背着他对我说这些,必定是因为这些事并非炳靖想刻意瞒我,而是他迟迟不敢同我说。否则,他必将怪罪于总管。

  “他心思缜密,天地不惧,亦知我手上沾过多少血,他又有何故不敢同我说这些?他必定是怕我若一朝得知这些事,会不再爱他了。

  “他杀人,不是为了安家国,不是为了振社稷。他是为了谋图这大位。否则,他不会怕我不再爱他。

  “可他若想要晋帝之位,何不在当年弑君父后即自登基?何必要再扶持被他杀害的亡兄之子,徒留大患?

  “周将军能为长宁大长公主痛泣,若长宁大长公主亦曾心仪于他,他二人何故不能厮守?是因公主与鄂王,周将军只能择其一?可公主对炳靖,至亲至情,周将军又何以陷入两难之地?

  “是因炳靖所谋之事,终会伤及公主。而周将军若尚公主,则不能再助炳靖成其大事。

  “文总管。我说的,都对么?”

  文乙只有僵愣。

  卓少炎眼中如漆黑夜幕,无星无光:“炳靖他要的,不是这晋室之帝位,不是这戚氏之江山——

  “因他本就不姓戚。对么?”

  第51章伍拾壹

  殿门开合的声音在夜里听来格外清晰。

  在昌庆宫外殿司夜的宫人被戚炳靖一一屏退,他带着一身雪夜寒气,未执灯烛地步回内殿中。

  床头,他本以为睡熟了的卓少炎正抱膝坐着。听见声音,她抬头看向他。

  戚炳靖的脚步稍顿了一下,心跳在胸腔内也稍顿了一下。

  他怎会以为她睡熟了?

  此事令他无法入眠,难道她就能如常入眠?

  “少炎。”他低声道,一面走近床头,一面快速搓了搓自己冰冷的双手,“是我扰你好眠了。”

  卓少炎看着他宽衣,等了一会儿,才问道:“你去了何处?”

  戚炳靖转过头,答她道:“方才睡不着,故而出殿透透气。见到文乙,便同他说了几句话。”

  一字未瞒,一字未骗。

  她没说什么,将怀里揣着的手炉掏出来,递向他。

  手炉被她抱得久了,尚有丝缕余热,足够暖一暖他冷冷的双手。

  戚炳靖握着这小小的手炉,立在床头,低眼瞧她,因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,故而并没有轻易开口说话。

  她心内纵有再多矛盾,再多挣扎,人依然在他身边,心依然在疼着他。

  这于他而言,已是足够了。

  暗色中,卓少炎动了动,重新躺下来。她以背对着他,忽而道:“我想家了。”

  戚炳靖看不见她的神情,她的声音落入他耳中,如隔千山一般遥远。而她说出口的这四个字,更是叫他一窒。

  她轻声又道:“可我在大平的家,早已没了。我本以为晋煕郡的鄂王府会是我的家,然而我竟错了。”

  他要的是帝位。

  他决意掀覆这晋室。

  他欲让江山改姓,重铸社稷。

  区区一个晋煕郡的鄂王府,如何能叫他满足。

  “炳靖。我若留在你身边,须得眼睁睁地看着你继续杀人,直到你终将晋室踏毁成灰,以取而代之……是不是?”

  戚炳靖将手炉搁下。“铛”地一声,重重震耳。

  他道:“是。”

  床上于是再没了动静。

  在挨着她躺下后,戚炳靖没再试图去抱卓少炎,亦没去握她的手。

  他的声音像是自胸腔中排挤出的一般,又哑又沉:“少炎,我不勉强你。你若难再付真心,我也不留你的人。”

  窸窣一阵后,他将一物塞入她的手中。

  卓少炎握住这带有他体温的一物,稍稍一摸,牛皮质地、边角毛糙……她的泪瞬间涌出。

  ——心,我不知该如何相付。人,你要么?

  ——要。

  如今她早非罪眷,她贵为大平亲王,她无须再借他的权、势以图大事,她不必再委身于他,而他除了她对他的情,也再无任何东西可以留得住她。

  当初她不知该如何给他这颗心。如今她却不知该如何收回这颗心。

  泪水越涌越多。

  她哭泣无声,然而整个人抖如筛糠。因他的话,亦因自己心口空无一物却血淋淋的痛。

  背后传来他低沉的喟叹声,继而整个人又重新被他圈入宽阔温暖的怀中。

  戚炳靖的手摸上她的脸,擦去她的泪水。他手上的粗茧刮得她脸生疼,引她哭得更凶。她哭个不停,他就一直给她擦泪。

  不知擦了有多久,她突然扯住他的胳膊,翻过身来,一头撞入他怀里,手死死地扣住他的肩膀,终于哭出了声。

  他对她不忍,亦不舍。

  她对他亦是不忍,更是不舍。

  戚炳靖感受到了她的这份强烈难抑的不忍与不舍,当即眉头一松,轻抚她的后背,任她在自己怀中放声大哭。

  他不怕她痛,她哭。

  他怕的是她不痛,她不哭,冷静决绝地离他而去。

  一直到觉出她哭意稍止后,戚炳靖才在她耳旁开口,继续之前未尽的话:“……但只要你还有一点疼我,还有一点不舍,我想要你摸一摸我的心。”

  他欲将胸腔打开,让她窥见他的心,让她碰触他的心。

  他所有的过往与经历,那些为人知或不为人知的,那些埋藏于最深处的黑暗与泥淖——

  他愿意毫无保留地向她敞述。

  只要她愿意。只要她不嫌弃。

  他难能有如此主动、恳挚、坦诚的一刻,令她不禁眼鼻又酸。面对这样的他,她又何以推拒得了。

  卓少炎只觉自己的心被他轻揉了一下,她随之在他怀里轻颤了一下。而后她将手从他肩膀滑下来,抵在他心口处,稍稍抬起头,道:“……你当年从军,并非为求历练,而是为了今日,对么?”

  唇息相触间,戚炳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。他按住她的手,沙哑的喟息撩过她的额发:“不。是为了活命。”

  ……

  “四殿下。莫要做傻事。不然,死的必定是殿下。”

  文乙的声音低低地传入他耳中,他的肩膀被用力握住,连半步都进不得。这重重的警告与阻拦,很快便令他重拾神智、镇静下来。

  崇德殿内殿中的斥骂声犹未歇止。

  他弯垂脖颈,二话不说地抱着食盒退下,反身径直走出殿门。外面,呼呼雪风夹着如沙一般的冰粒狂扑到他脸上,他那因怒意沸燃的热血被渐渐冷却。

  继而他开始发抖。

  攥着食盒边角的手指发青发白,一动,指节就咯嘣一声。

  “四殿下。”文乙跟了出来,轻挥拂尘,喝退近处其余侍从。

  他僵僵地立在风雪中,抬眼,眼中亦如结了一层冰:“……文总管方才是故意引我靠近内殿,去听父皇与大皇兄说话。文总管是想要提醒我,大皇兄于内宮之中暗传我身世之谣言,想要借此夺我的命?”

  文乙不吭气。

  他又道:“可为何当我欲闯殿与大皇兄对峙时,文总管却说死的必定会是我?!”

  少年的声音冷硬而粗哑,眼中是愤,是疑,是痛,是骇。

  顶着风雪,他看着不肯开口的文乙,忽而冷冷笑了:“所有人都说父皇宠爱我。可他们从未见过父皇在私下里是如何待我的……”

  凡有三四分赏识,必有六七分戒意。每每投向他的目光中,多是冷然漠色。偶尔流露出父亲对儿子的疼惜之情,却总是匆匆一闪而过,何曾久驻于面。

  那些被宣之于口的宠与爱,全是给旁人听、给旁人看的。他何曾切实地感受过一分那宠、那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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