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页_予我千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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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页

  皇帝见他来了,一张病容满布的脸透着戒备之意,看向他的目光颇为复杂,有不忍,有思念,更有愤恨。

  末了,皇帝屏退宫人内侍,仅留下文乙一人侍奉在侧。

  他就在这时将一路随身携入寝宫的铁盒在皇帝面前打开。

  无视皇帝于一瞬间变得大骇大惊的神情,他伸手攥住死人的发髻,将戚炳轩的头颅拎出来,更近地让皇帝看清楚。

  手上的血迹,便是在那时沾上的。

  当时,他冷觑觑地盯着皇帝,说:“父皇既然下不了决心到底杀哪个,儿臣便自作主张,替父皇杀了一个。”

  皇帝浑身发抖,喉结快速地滚动着,脸上细密地滚出几层汗,勉力抬了抬胳膊,指着他想要出声,可他却疾步上前,一把摁住皇帝的身子。

  皇帝的眼珠艰难地转了转,看向忠心耿耿跟了他近三十年的文乙。

  文乙视若无睹,抱袖垂首,站在一旁。

  他则道:“父皇病重,当好生歇养,不可劳心费神。皇兄既不能归京,父皇可命由儿臣监国,待父皇病体痊愈后,儿臣再还政。”

  然后他看了一眼文乙,说:“要辛苦文内官代为书诏了。”

  “此皆小臣分内之事。”文乙谨言道。

  皇帝闻此,因巨怒而急剧地喘气,脸憋涨得紫红,未几,一口气没上来,直接昏厥了过去。

  他对文乙点了点头,随后收拾了铁盒,转身走出殿外。

  皇帝寝宫外,周怿在殿卫之围的外面等着他。

  看见他的神情和手上的血,周怿皱了皱眉,但并没有僭言。

  一直到回了昌庆宫,周怿才低声叹道:“殿下。”

  他并不知自己的脸色此时究竟有多差,只是觉得连想要挤出一个笑容给周怿,这般简单的动作竟都做不出了。

  “周怿。”他随意坐下,将铁盒扔在地上,嗓子如被砂石磨过,沙哑难闻:“我浑身都疼。”

  周怿眉头又紧了几分,走近他几步,再度低声叹道:“殿下。”

  正在这时候,有小宦臣奉了文乙的指示来报:“大平成王遣使来朝,今晨刚到,陛下尚未得空召见。文总管说,四殿下既已归京,陛下又诏令四殿下监国,让小臣来问问四殿下之意,这来使是见还是不见?”

  周怿慎而问说:“大平通使要议何事?”

  小宦臣说:“文牒上写着要议北境之事,细的没说。”

  周怿听清,立刻回头看向戚炳靖。

  而后者果然被那北境二字激起了几分精神,脸上亦回复了些血色。他稍稍眯眼,似在飞快思索,然后果断道:“见。”

  第31章叁拾壹

  周怿在外殿等着戚炳靖更衣。

  ……

  不在京中的诸皇子中,戚炳靖所处的西境戍军最远。为了赶在所有人前头入京,他们这一路几乎是每隔两日才睡上两三个时辰,每人除了自己的坐骑之外还带了两匹马,昼夜倍道兼驰,才堪堪在京北三百里的地方将昌王一行截住。

  在此前长时间的谋划与准备之下,那一战胜得毫无悬念。

  探踪,设伏,射杀。之后他们将对方人马全部斩首,自己未伤一人。

  昌王死前,甚至都没能看清楚到底是谁下的狠手。

  天阴着,他与他百余名扈从的尸身被歪七扭八地交错垒堆在山包前。

  周怿带着人清了一遍方圆十里,确保没有漏网之鱼。

  再回来时,戚炳靖跨过数具不知名的士兵死尸,亲手持刀,斩下长兄的头颅。他的眼底积叠着化不开的深浓黑雾。整个人因巨大的疲惫感与同样巨大的轻松感而像是要散架了一般。

  周怿在侧撑了他一把。

  “殿下。”周怿提醒道,“离回京还有三百里的路。”

  戚炳靖将手中的头颅丢进地上的铁盒中,上马,沉默而狠悍地抽下一鞭。

  ……

  自皇帝寝宫出来后,周怿将戚炳靖极差的脸色看得一清二楚,更在听到他说浑身都疼时,多年来头一回产生了担忧的情绪。

  当年戚炳靖是为何出京的,在西境的三年又是如何过的,此番是抱着什么样的决意率众亲随走上这一条非生既死的通天之路,没人能比他更清楚。

  但他的担忧并未能持续。

  他眼睁睁地看见戚炳靖的状况,因那简简单单的大平北境几字而产生了极速的变化,如同被于一瞬间重新注入了滚滚生力,巍而不倒。

  周怿放下心来,但心中又同时冒起另外一层隐忧。

  ……

  建初十三年豫州一役毕,戚炳靖回西境后破天荒地关心起大平国事来。

  他做了两件事。

  先是发书给长宁,借长宁为了收藏天下历朝名作而于大平京中经营多年的关系,搜罗收买一切关于卓氏的消息。

  然后又对陈无宇提了个不算太为难的要求,用陈无宇在军中的资历与人脉疏通大晋南境驻军,再从陈无宇麾下抽调了一支斥候兵马,常年借驻于南境军前,用以侦探网罗卓少疆与其麾下兵马的所有动静。

  这两头得来的众多情报与消息,被定期转递至西境,由戚炳靖亲自收阅。

  不论是多琐碎无用的内容,戚炳靖都不放过。所有经他阅后的文札,皆交由周怿妥善锁管。

  有一回,周怿忍不住问:“殿下这是为了什么?”

  戚炳靖看他一眼,扣下手中的兵书,说:“我想要知道,是什么样的原因,能让一个人在那种绝境下仍然抱有战胜的信念。我更想要知道,能做到这一切的人,又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。”

  但戚炳靖没说出口的是,那个人给了他在黑暗中向生的明光与力量,而他想要更清晰而长久地看一看,这道光在他目所不能及的地方,究竟还能够发出何等耀眼的亮芒。

  ……

  建初十四年初,豫州一役刚结束没多久,卓少疆便拜表大平朝中,自请留镇豫州,同时请旨建云麟军旗,而后奉兵部敕令,分遣麾下将校赴大平北境各州镇招募兵员。

  因二国边境战火连年,北境人丁骤减,云麟军募兵进展颇不顺。

  豫州城中将僚一筹莫展,卓少疆又草了封奏札发往京中,要求兵部与刑部特开恩令,国中十年内流放北境的数十万囚徒中,非犯盗杀、强奸之罪者,凡有服刑未满而欲从军之人,皆可在面部刺字入伍。

  这一道奏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。大平朝中众议纷纭,皇帝沉吟难决,最终还是成王将皇帝说服,这道恩令才发下了北境。

  此令一开,云麟军再无缺丁之忧,前后不过三个月,便募满了拟定的兵员。

  而卓少疆后来几番被大平朝中弹劾诘礕的持军严苛、治下狠厉之作风,亦是因此故。云麟军近三成士兵非良家子出身,倘若主帅不以严令治众,又何以能炼出一支从麾而战的骁勇之军来。

  这前后诸事传到大晋西境,戚炳靖捻着文札,对周怿说:“这等将材。”

  周怿亦颇感慨,表示认同。

  这等将材,若大平皇帝善用之,将来必成大晋重患。

  ……

  卓少疆既建云麟军,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整肃部伍、磨炼精兵。在此期间,大晋南境驻军几次小规模地发兵,试探性引战,皆被云麟军所击退。

  至建初十五年仲夏,卓少疆点兵发豫州,纵分三路,分别北击恒、安、肆三州。

  云麟军祭天誓师,挟必破之决心,要将这三座被大晋在建初十三年攻陷的重镇一一收复。

  两个月后,云麟军破恒、安二州,卓少疆遂聚师肆州城外,集重兵攻城。

  便是在这个节骨眼上,晋帝抱恙,诸子归京,大平成王遣使来朝。

  ……

  平使被人一路领至昌庆宫门口。

  周怿亲自验过那人的文牒,搜看他身上有无兵器,然后带他入内。

  平使步入外殿,对正位上的戚炳靖恭敬地行了个使臣大礼。

  戚炳靖简单回礼,请了来者姓名,然后命人看座。

  他待平使的客套话全说罢,笑了笑,问:“时候不早,还是说正事吧。”

  平使说:“大平有意止战,与大晋缔盟。这几十年来二国周边多有小国崛起,若大平与大晋一直这么打下去,怕是皆会困于外患,难养国中。”

  戚炳靖好整以暇地问:“这是大平皇帝的意思,还是成王的意思?”

  “既是皇帝陛下的意思,亦是成王殿下的意思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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